搭乘出租回到自家公寓楼下时已是深夜,原本从饭馆里出来,熊泽勇便说要送五月到家,但是被五月拒绝了。
她内心其实并不讨厌熊泽,可同时她也很清楚继续放任这段关系下去的结局。
酒精让五月的步伐显得凌乱,她踩着歪歪扭扭的步调走到了楼梯口。
实在不该喝那么多。在爬上三楼的过程中,五月开始后悔在馆子里喝了太多的酒。她记不清自己究竟和熊泽说了些什么,别的倒还好说,要是把浅上家那间房子的事说了出来可就糟了。
倒不是害怕熊泽会取笑自己,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届时恐怕多半就算不相信也会和自己一起调查这件事,然而这才是五月最不希望看到的。
这件事很危险!危险!
丝毫没有受到酒精麻痹,作为动物的防御本能还在有效运作,刚好也正是这点提醒了五月,虽然各种猜疑还未成熟,但是她预感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入了一滩巨大的泥沼里。
五月租住的公寓设施简陋,当初只是为了做暂时的落脚点,等日后有了起色后再作调整,可没想到工作竟然如此不顺,以至于不得不延长待在这里的时间。平时的话,五月对此不会过多在意,毕竟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现在她身处其中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公寓单薄的门板,要撞开应该不太困难;看上去有点年头的锁,如果想要安静的潜入进来只要撬开就可以了,不会花太多工夫;还有天花上那盏因电压不稳时而闪烁的节能灯,五月想起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场景——也许在灯光明灭的瞬间,那个东西说不定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背后。
想到这几点,有田五月感到了一阵尿意,她本能的想叫喊,可是此刻的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匍匐在东京这座庞大的混凝土钢筋混合物里,夜风凌冽,五月的周遭有的只是同样冰冷的金属。
这时醉意再次袭了上来,身体的力量仿佛被抽取精光,五月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
四肢软绵无力的瘫倒在榻榻米上,五月感到了一阵温热,她不由得慢慢蜷缩起身体,像是再次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她感到一双宽厚的手正在缓缓的抚过自己的脊背,手掌的所经之处仿佛抚平了所有的不安,就连寒冷也被驱散。
“小月,还冷么?要不要再加一件衣服?小月,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啊,不用太勉强自己,我和你爸都这个年纪了,只要你过得好就够了,你爸他总说东京还不如这咱们这乡下呢……小月呀,你太要强了,撑不住的时候回家来就好了,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嘛……”
冥冥中母亲的声音从上方灌入了五月的耳朵里,她感到脸颊两侧发烫得厉害,便不自觉地伸手擦拭,方才惊觉原来醉眼朦胧间自己竟流了这么多眼泪。
五月的眼睛看向了窗外,现在的东京正在沉睡着,尽管还有数小时就将破晓,但现在的外面仍是漆黑一片。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五月就再没回过家,那时候总觉得乡下的一切都不适合自己,抱着“我应该能得到更好的”这样的想法才来得东京,但是眼下看来,是自己不适合大城市。
“妈妈。”五月喃喃地说,好像立马就见到你啊,下个月就把工作辞了吧,再也不用看到竹内和长谷川他们了,再也不用一个人像孤魂似得游荡在外了。
浅上家的房子!
突然五月的心再次被什么东西所摄住,“浅上家,对呀,浅上家怎么办?如果我就这么一走了之,那么……”
五月心情沉重起来,她环抱着双臂来到了窗前,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五月只能在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面影儿。
比起大学时代的她,现在映在玻璃上的面容更加成熟了。
越来越像社会人士了——老爸看到的话,八成会这么说吧。在东京的租屋里,五月回想起了夏日的家乡,新鲜的空气里充满着自然的味道——儿时走过的田埂、茂盛的树林、川流不息的小河,还有那个总是待在山上神社里一本正经的巫女。
暖流在五月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包住了她的心灵,她想:当初决定留在东京也许是自己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情。
浅上家就自求……
自求多福——五月想到的应该是这个词,但是她的思维却在最后的末端凝固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大脑的齿轮之中,一股极寒正沿五月的双腿飞窜上头顶,脑海中家乡的景象开始扭曲,仿若有人把棍子伸进了水中用力搅动一般,所有的一切都飞速旋转起来连带五月自己的呼吸一起。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五月不得不大口喘息,可是自己的身体却被死死的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的眼睛只能看到漆黑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然而尽管如此,大脑里的骚动并未结束,反而越发激烈,那些摇晃的景象好似存有某种生命,他们汇聚在一起使颜色变得如同鲜血般刺眼,在某种意志的驱使下,这条鲜艳的红线开始疯狂窜动起来——直线、直线,忽然折向一边跟着又划出一道斜线,五月试图跟上它的节奏但却失败了,她没法看清这条红线的本质,它实在太快了,甚至快过五月的思考速度。
于是,五月只能徒劳的看着疯狂的红在不断跃动,仿佛为了将五月的理智全部划破,红线所到之处布满了它所留下的轨迹,像是火一样熊熊燃烧,灼烤着五月的内心。
危险!!!
红线用留下的轨迹所划出的字里存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魔力,相比之前的几次,这次的感觉更为激烈,警报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几乎快要把她的耳膜和软骨全部震碎。
危险!!!有田五月!!!
腋下已被汗水净透,四肢像打了麻药一样移动不得,可那“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终于在这时五月注意到了,自己的那张浮现在玻璃上的面影忽然抽动了一下,与自己脸庞的轮廓错开后,出现了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影”。与自己仅仅只隔了一层玻璃,五月在那瞬间明白了过来——那是一张别人的脸!
紧接着一个比脑内警报声更为振聋发聩的、高昂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情感的、充满恶意的女人声音掀起了海啸般的巨浪扑向五月一把将她拽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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